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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山河大地本是微塵,一己色身更是塵中之塵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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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涼風是抱著一種“我欠了那個人感情這一項嗎?”這樣一個念頭回到家的。

對唐信,陸涼風的感覺是比較覆雜的。最大的原因在於,她從來沒有把唐信當成一個男人來看,當然,她也沒有把他當成一個女人來看的意思。在陸涼風的世界裏,對“人”這一概念的劃分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敵人和自己人。

一個原本是敵人而如今卻是自己人的人,還是個男人,一個和她有過夫妻之實也有夫妻之名可是她卻對他沒有夫妻之情的男人,可想而知這對陸涼風而言,是多麽棘手的一個局面。

陸涼風想起和唐信在一起的那一年夫妻生活,憑良心講,他實在是一個會玩情調也懂女人的男人,雖然她並沒有和多少男人相處的經驗,但憑著過去那僅存的印象,陸涼風也覺得像唐信這樣的人,和那些會在場子裏拍著女人的大腿大笑道“這妞是從哪兒引進的品種”那樣的男人,是不一樣的。

陸涼風就這樣一路思考著沈默著,騎著機車回到家時才發現,竟然已經淩晨兩點了。

“啪”地一聲打開客廳的燈,忽然傳來一聲男性的嗓音。“回來了?”

陸涼風詫異地轉頭,這才看見了正坐在沙發上的一個人。

唐信正斜斜倚靠在沙發的角落裏,臉上蓋著一本書。陸涼風定晴一看,竟然是一本數獨游戲的書。這廝右手還拿著鉛筆,看看睡睡,做做題目,頗有興致的樣子。

陸涼風進門,覺得看不懂,“這麽晚了,你不睡覺?”

“剛從機場回來,”唐信轉著手裏的鉛筆,“倒時差,想睡,睡不著。”

陸涼風點點頭,表示一下“你的情況我了解了”,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比如你去哪兒出差了,累不累,她不是不關心,她只是不太確定以她現在的身份該不該關心,能不能關心。

還好我們唐信同學早已習慣了家裏這位不同於常人的陸小姐,這些年虐著虐著他也習慣了,沒太大在意,問道:“晚上你去哪裏了,這麽晚回來?”

陸涼風皺了下眉,動作和呼吸皆是一滯。這個簡單的問題,對陸涼風來說,卻是個很棘手的問題。如果說夫妻間最重要的第一步是坦誠,那麽陸涼風想她如果告訴唐信她去會了會昔日道上人稱的‘陳年一條龍’的一方巨頭了,唐信會不會覺得她的社交圈很詭異?

“去見了個朋友,”最後陸涼風決定這樣告訴他,“一個老朋友,很多年沒見了。”含糊帶過,卻也是實話,至少她沒有騙他。

唐信不置可否,大概也明白有些事她是不會願意對他講清楚的。唐信放下手裏的鉛筆和書,“我要吃宵夜,你有興趣一起來麽?”

陸涼風想了想。雖然說幹條子這一行的人都有一個鐵打的胃,摸黑蹲點時往往習慣了二十四小時只以壓縮餅幹充饑,但近些年陸涼風遇到唐信,一身石頭般的硬氣沒有改,一個鐵打的胃倒是被改了改,起碼知道會餓了。

“好,”陸涼風點點頭,她還真是餓了,事實上她連晚飯都沒吃,在陳叔那種地方時刻提防著自己的小命,哪裏顧得上一個嬌弱的胃,“給我熬點粥,再給我點鹹菜就行。”

正挽著袖子準備下廚弄點宵夜的唐信一聽這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客廳的陸涼風。

一個能打能狠能流血,還能吃苦喝粥配鹹菜的女人。唐信心想如果一個男人的品位是通過身邊女人的數量和質量體現的,那他的品位真是……不提也罷。

和唐信一起吃宵夜,最後搬上臺面的當然不可能是清粥配鹹菜,唐信這個人對很多東西都不講究,從他對陸涼風的態度就可見一斑,唯一講究的大概就是食物這一項了。寧可虐待自己的心也絕不虐待自己的胃,這是唐信的做人原則。

當陸涼風看見一桌色香味的小菜被端上桌時,饒是陸涼風這麽冷情的人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心裏升起些小感動。

“你猜,我和你的關系,在旁人眼裏會是怎樣精彩的故事?”

唐信不以為意,“臥底和被臥底的關系,離奇曲折,緊張刺激。”他遞給她一碗粥,又補充道:“而且,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還很香艷。”

陸涼風微微一笑,並不認為自己被調戲了,“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不會有很多香艷的。”

唐信停了停手,他很想說一句“你要試試看嗎”,忍了又忍,調動了全身心的理智力和控制力,才忍住了沒問。男人走到一旁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氣灌了下去,緩緩氣,壓壓驚。

陸涼風習慣了軍事化作風,很快地掃了三碗粥下肚,又吃了小半碗小蔥拌豆腐,清爽可口,擡眼一看,這才看見坐在她對面的唐信正像看動物園裏的草泥馬一樣看著她。

陸涼風咳了一聲,不尷不尬地為自己開脫了一句:“晚上沒吃飯,餓了。”

唐信用小勺子慢慢喝著粥,淡淡地,“你變了很多,你以前吃得很少。”

陸涼風沈默了下,心想以前老子是為了來臥底把你釣到手,當然得吃少一點以示優雅,天知道那一年在他身邊的臥底生活她為了裝斯文吃不飽穿不暖整整瘦了八斤肉。

“所以,”唐信微微一笑,“以前在我面前的那個你,有多少是真的?”

有時候唐信想,這些年來他之所以對陸涼風放不下,大概就是因為不了解,越是想了解,越是對她入迷。並且在這樣一種了解的過程中,時刻都有失去她的危險。他是不願意和她分手的,但她忽然就和他離散了,伴隨著一場陰謀的劇變。有時候唐信也會想,究竟是這一場劇變的陰謀讓他失望,還是陸涼風的離散更讓他受不了。

陸涼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平靜道,“我很抱歉。”

唐信自知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也不會有答案,“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麽?”

“好奇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也好奇你究竟有怎樣的過去。”

“我的過去不太好,也沒有好故事可以滿足你的好奇心。”

“聽說,你是進過‘堂口’的人?”

聞言,陸涼風神色一緊。她控制著情緒,聲音平靜,“那麽你呢,你又何嘗不是進去過的人。”

唐信頓時就笑了。有些事不必說得太透,經過彼時一役,彼此已把彼此查了個夠,查了個水落石出。漸漸地唐信的笑容就有些淡了,眼底浮起些悲哀,是為她也是為他自己,這樣的兩個人,如何再能坦誠對待談真心這二字。

陸涼風單手摸著一個茶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底,像是在思索,半晌之後她開口,對他道:“你知道麽?你在‘堂口’很有名。”

唐信眉峰一挑:“哦?”

“唯一一個靠自己活著走出‘堂口’的人,”陸涼風沈吟,很有些佩服在裏面:“江湖那一道的人都說,你為唐涉深辦事,從此隱匿,是可惜了一身本事了。”

關於唐信的故事很多。流傳的,編造的,大多都是他十多歲時出入堂口的事。誠然坊間傳言不會是真的,但必然也有一定的根據在裏面,否則怎麽會單單圍繞唐信有,巷口那曾經被稱為‘陳年一條龍’的陳叔也不見得有什麽膾炙人口的傳聞。

陸涼風當年憑一身俊生生的身手,在每個頹然倒在墻角大口喘氣休息的間歇裏,也曾聽聞關於唐信的一些故事。知道他會玩Backgammon,被人用尖銳的武器抵著喉嚨,單憑運氣和雙手和人玩這種古老的羅馬時代游戲;也知道他會跳Dabke,在圍著爐火熱鬧的一次原始舞會上,他跳著Dabke悄無聲息地將手中的利器對準了當日的目標,陰陰柔柔地完成了一次交易籌碼高達數億的不等價交換。

這是現在的當下誰也沒見過、卻曾經真實存在過的唐信。

如今再看一看這個人,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守著風亭,為人拉起最後一道防線,安安穩穩,風平浪靜。

佛家有句話是這麽講,任與誰等作助伴,我於眾中居卑下。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很少,偏偏唐信是其中一個。

唐信笑笑,不以為意,“一身本事。有那樣的一身本事有什麽好?旁人與你握手你也不敢,因為明白袖裏刀最難防;好不容易有了朋友,也要考慮是哪一種朋友,靠那樣一身本事活著的人,多少都懂要和幾個敵人做朋友才不會死得那麽快。那樣的生活給你,你要不要?你不會要的,任何人都不會要,除非是身不由己。流血和暴力,誠然是一件很過癮的事,但一旦癮過了頭,就會變得傷人;但為唐涉深做事就不會,過癮而不傷人,我更適合現在這一種生活。”

陸涼風笑笑,有一種可惜的意思在裏面。“所以你才會成為我們當年的目標。”陸涼風淡淡地,也不瞞他,“一個甘於隱藏自己而不奪人光芒的人,接近起來,反而比較容易。”

唐信扶額。他心想這世上還能有幾個男人可以有他這麽大方,被一個女人臥底了還被她睡了他也沒生氣太久,反而現在雙方還能坐下來喝杯茶平心靜氣地聊一下當年她是怎麽害他的往事。

“那麽你呢,”唐信對待她如同對待一個有著共同不可提及過往的朋友,“你是怎麽離開‘堂口’的。”

“我沒有你那樣的本事,”陸涼風坦誠:“是我父親出面,把我帶離的。”

唐信沈默了一會兒。

“可以了。”他忽然有些漠然地開口,“你父親對你的恩情,你不必說,我也不想聽。”

陸涼風點點頭,沒有抵觸的情緒,“我明白。”

唐信起身,收拾了一下桌子,大概是兩人都明白彼此談下去有尷尬的危險,皆有志一同地沈默了下來。陸涼風靜默良久,擡眼往廚房望去,看見一室橘黃色的光,她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幼年時,她在村落河道旁看見的出生不久的小黃鴨,一身的黃色絨毛,摸一摸,有十分柔軟的觸感。

多年後陸涼風黑白裏來,風雨裏去,說出生入死固然誇張,但記憶裏那代表安適嫻靜的柔軟觸感卻是再也沒有見過,直到這一天她不經意地往廚房間裏望去那一眼,看到落在唐信周遭的那一汪橘黃色的光,竟讓她再次看到了些久違的溫柔,是記憶中那一抹恰似微黃色的溫柔。

“唐信,”她忽然開口,聲音裏有難得的謙卑,“我欠你感情了嗎?”

男人平靜地反問,“你認為你欠我什麽?”

“命。”

唐信不以為意地笑笑,“欠我命的人太多,多你陸涼風一個,我又有什麽好處。”

陸涼風想了想,說得很誠懇,“還是欠你命吧。我對它比較了解,還起來也比較方便。”

男人沒接她的話。 收拾好廚房,洗幹凈了手,他一身清爽地走了出來,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有種很原始同時也很古老的壓迫感,是男人對女人的那一種壓迫。

“上次我對你講的一句話,不是真的,”他扶著她身旁的沙發扶手,整個人撐在她面前,眼裏有明顯的侵略感,“我缺你,我只缺陸涼風。”

這一陣子,陸涼風和唐信之間的相處很平靜。

唐信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當然,這對陸涼風而言不是最重要的,唐信那曾經被隱藏起來奉為經典的過去,反而更吸引陸涼風一些。這也不能怪她,畢竟陸涼風不是尋常女孩那樣從洋娃娃和公主裙裏長大的,她是在風風雨雨中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用一句比較文藝的話來形容就是:這,是一條從江湖中走來的好漢。

所以身為好漢的陸涼風從來都對那些個會對女友甜言蜜語“寶貝我愛你”的男人感到不能理解,反而是唐信這種曾經被人抵著喉嚨威脅“贏不了老子做了你”最後還能反敗為勝的經歷更令陸涼風覺得炫酷無比。

偉大的英雄情結啊。無論什麽樣出身的女孩子都會有,不過是眼光不一樣而已,這一點我們要理解。

然而唐信的日子卻不見得就好過了。比如說昨晚睡覺前吧,陸涼風用完電腦從書房出來,兩人之間有過這樣的對話——

唐信:“怎麽不關電腦?”

陸涼風:“不知道你還要不要用。”

唐信:“怎麽不關電視機?”

陸涼風:“不知道你還要不要用。”

唐信:“你怎麽還不去睡覺?”

陸涼風:“……”

唐信笑笑,斜斜地靠在房門口,很有些賤賤地接了下去,“你應該說下去,‘不知道你還要不要用’。”

如果換了任何一對普通的、正常的夫妻,遇到這種情況,接下去那肯定是,風流郎臥榻來探花,閨中人蜜意赴紅塵,限制級鏡頭那簡直可以像警方嚴打的那種口袋小黃書,情節發展個幾十頁都不夠寫。

但是,碰到陸涼風這種經歷不同於常人的,情況就很難說了。

陸涼風當時想了想,很平靜地問了一句:“這算是夫妻情趣麽?”

唐信本來興致挺高,也打算要是方便的話那就順手把她辦了算了,結果被她這麽一問,剛才那忽悠悠飛走的三魂七魄一瞬間就又忽悠悠飛回來了,不禁扶額道:“不然呢,你認為這是什麽?”

“很多。我接受過很多訓練,不少都是用這種方式來說的,”陸涼風說得很投入,也不管這話題被她硬生生地從甜蜜掰彎成了毫無情調,“比方說暗語。你剛才說的,就很像道上常見的暗語。”

唐信面無表情地沈默了下。“小姐,我這麽對你說吧。跟你,我還不屑用暗語那一套。”

陸涼風皺眉,“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你去睡覺。”

唐信把她一推,就關了房門,把她一個人關進了房間。他走了出去,眼不見為凈。

男人走回客廳,徑自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喝了一大口,這才順了點氣。他心想這女人到底是有腦子還是沒腦子,也不想想他混道混江湖那會兒她才幾歲啊,那些個小把戲他還屑於用在他身上?如今他們陰差陽錯成了夫妻他沒辦法,否則以他當年的江湖地位,論資排輩她現在起碼該叫他一聲信少才對,哪裏輪得到現在這樣,被她連名帶姓“唐信唐信”毫無存在感地叫來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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